2007年3月16日星期五

失去的爱

  从我稍稍懂事时开始,便打算持笔写这篇文章,但支离破碎的思绪总是不能汇聚起来,而最近心静如水,顺势将其写了出来。
  至今为止,我已经走过了十八个春夏秋冬。而在这十八个年头当中,光在我祖父、祖母家里就度过了十多年。而对初中和高中那段时光,是最令我终生难忘的。
  我是祖父和祖母最小的孙子,也是他们最疼爱的孙子。在我之前,我的三个表哥也在他们这度过了十几个年头。尤其是我大表哥,刚离开他们还未满二十年,他从生下来就一直呆在这里。一直呆到他二十九岁。在临走之时,大表哥和祖母的眼泪都快流光了。现在轮到我了,他们便开始无微不至的照顾我,服侍我。所以我和他们之间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感情,已近胜于父母之情。
  我上初一时,祖父和祖母都已年近古稀。每到冬天,祖母就非常怕冷畏寒,于是我便和她同睡一张床。每天晚上我先为她暖床,等到床里很热乎了,祖母才进来睡。所以她常说:小孩身上三把火。然而她每次在上床之前,总有随意的将拖鞋凌空一抛,然后看一下拖鞋落地后是什么样。见是鞋底向上,她便叹了口气,道:“明天会下雨,上学时记得带把伞!”
 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居然用这种方法来预测天气,实在难以相信,也不敢相信。第二天上学时,祖母又说了一遍,叫我带把伞。我坚决不带,她从床上起来硬将那把黑布大伞塞到我手里。我将伞往地上一摔,道:“鬼才相信你那破迷信!”然后便飞奔出家门。那天一开始的确是晴空万里无云,谁知道就在放学之际,乌云密布,倾盆大雨下了起来。尽管我急速奔跑回家,但仍然被淋成了落汤鸡。最后,连推开家门的勇气都没有了,心里全是羞愧之情。但祖母并没有多加责骂我。她早已把我的干衣服找了出来,在炭火盆上烘的热热乎乎的,为我换上了。然后她又把我的湿衣服拿去洗了。从那以后,我总算是明白什么叫“不听老人言,吃亏在眼前”了。
  从那以后,每天上学的前夕我都会看祖母测天气。尽管有时不灵,害的我晴天带把雨伞被同学取笑,不过祖母常说:饱带干粮晴带伞,不怕一万,就怕万一。当然有时候突逢雷阵雨,全班也只有我一个人带伞,同学们那种羡慕和眼光使我内心特别舒适。那时候虽然有天气预报,但我还相信祖母的抛鞋法,看天气预报只不过是看看温度而已。       
  祖母在年轻时干的很重的苦力活,导致她在年老之时一身是病,比如说有高血压、心脏病、气管炎和鼻炎等。每天晚上见她大把大把的吃药实在是很可怕的事。和吃饭一样,从未间断过。久而久之,那些药名我顺口便叫了出来,有罗布麻、丹生片、谷维素、维生素和速效救心丸等。    
  在原来,祖母每天早晨都起来的很早,去菜市场买完菜就回来洗衣服做家务。不幸的是,在一个雨天,由于人多路滑,人老骨脆的她摔了一跤,把她的左臂摔断了。从那以后,祖父就挑起了买菜的担子,祖母便一直呆在家里,再也没出过家门。
  夏天,祖母便拿着一把芭蕉叶扇子、戴着老花镜、坐在那台老式十四英寸黑白电视机前看电视;冬天,她便坐在炭火盆前一边抽烟一边看电视。说到抽烟,应该是祖母唯一的嗜好了。她从不抽好烟,在我的印象里,她抽过最贵的烟莫过于两块钱一包的软壳“龙泉”烟。
  令我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她的唠叨。人老了,就变的很罗嗦。通常的一件小事到她嘴里能说上几个小时。我听的不耐烦了,便和她吵,吵个天翻地覆。有时我气极了便摔碗砸东西。祖母见罢便不吭声了。为此,她经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着流泪。我能明白,她罗嗦是为了我好,但我实在是接受不了那些永无休止的话,说的我耳根都生了老茧。后来大表哥经常来看他们之余顺便开导了我一番,我也渐渐习惯了。到后来,她说她的,对的我就听,错了我当她没说。时间一长,她不罗嗦我倒是感到有些不习惯了。
  祖母在晚年,烟抽的更厉害。每天放学回来一进她的房间,便被一股烟气给熏了出来。那时候我上高三,已经学会了抽烟。可想而知,她抽烟有多厉害。更甚者,她抽完烟,便将烟头丢在炭火盆里任它烧尽,烧的整个房间里乌烟瘴气的,让人受不了。并且她的房间里门窗紧闭,空气无法流通,她整天就呆在那里面,怎能不把身体搞坏?最终,她咳的越来越厉害,身子也一天比一天弱。
  那天是农历腊月二十三,阳历二月四日,我记得很清楚,因为那天正好我放寒假。祖母已经病入膏肓,祖父要带她去医院,祖母死活不肯。她说一进医院就得拿钱大把大把的往里砸,她的病是治不好了,何必去花那些冤枉钱呢!何况人要死活不了,人要活死了,她坚信人的命就是这样。祖父拿她没办法,只有出去买药。祖母从床上起来,坐到炭火盆旁,看着自己的手,对我说:“看看,这、这、这还有那、那都长土斑了。”我听不懂,便问道:“土斑是什么意思?”她说:“表示人要入土了,就是人要死了,阎王爷很快就会来抓我了!”我笑着道:“您瞎说些什么,您这点病吃了药就没事了。”祖母没说话,她笑着看着我。我被她的笑声笑的心里发麻,她在笑我这些假话说的太直接。其实我很清楚,祖母的寿命将尽,她最多能熬过大年三十就已经是菩萨保佑了。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,就在腊月二十五号的凌晨四点二十三分祖母便离开了人世。死前她仍轻唤着我的小名字。祖母最终没有熬过大年三十,没能闻到过年的喜气。
  家里的中堂、年画和四扇屏都已近十年没换过了,祖父今年把新的都买好了,准备过了全新的春节,让祖母高兴高兴,可祖母是看不到了,永远也看不到了。已经八十多了祖父也忍不住老泪纵横。当时,我的眼睛里已经看不见任何事物了。我在祖母的遗体前守了一夜。那一年,我们家没有贴新的春联。
  祖母走了,她辛苦了一辈子,抚育了四个孩子。我是她抚育的最后一个孩子,也是她最疼爱的一个孙子,更是唯一的看着她离去的孙子。我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。
  在她死时,我流的泪还没有她平时偷着为我流的泪多。我呢?一直厌她,烦她,嫌她罗嗦,跟她吵,故意气她,我换来的是什么?最终,我什么也没有换来,我惟有失去,我失去的是最珍贵的一份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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